慈宁宫离得极近,粗略走了一会儿,便瞧见了门匾高悬。
里面传来了一阵吵闹,显然与平日里静悄悄的宫殿不符合,倒像是在辩论什么。
略离得近些,才见当中立着一个绿衣身影,眉眼与沈初有些相似,是那位淑妃娘娘。
此时正盯着那对面的妃色身影,咄咄逼人:“恕臣妾冒昧,皇贵妃娘娘统揽后宫,理应知道皇室血脉的贵重,又岂能不清不楚地就认定那九殿下的身份。倘若此人当真来历不明,岂不是天大的丑闻?”
那姜若面色已经是一忍再忍,恨不得撕烂那沈书的嘴,可当着太后的面,却也只能忍了,缓和语气道:“淑妹妹此言差矣,九殿下一直养在芳芷宫,底下的宫人也都说了,那是九公主。如何今日经由你红口白牙一说,反倒成了丑闻了。九殿下总归是皇室血脉,你这样随意褒贬,岂不是蔑视皇嗣?”
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针锋相对,正僵持不下,却听那沈书笑了一声:“我若是没有证据,又岂会来叨扰太后娘娘的清净?来人,将那婢子带上来?”
椒图眉头微皱。
那厢兰珠也俯身,引着她们入殿:“贤妃娘娘到,九殿下到。”
慈宁宫内一刹静了下来,椒图一时只觉着三道视线如刀子一般射了过来,中间那道最甚,锐利又夹着冷酷。那张容颜已经苍老,唯独双眸染着冷光。
崇禧皇太后,出生将门,实在是心比骨头硬,纵使是椒图也自叹不如。
她乖顺地行了礼:“太后娘娘安。”
那厢太后眉头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,原本还以为椒图会喊她皇祖母,正想要训她几句,未曾想她竟然这样识趣。
她道:“难道宫人未教过你,哀家是你的祖母,要喊皇祖母么?”
椒图心想,前世她没有冠姓入皇谱,喊她一声皇祖母被骂的狗血淋头,重来一世,如何能不乖巧些。
她垂眸,怯懦地抬眸,眼里盈盈有些泪光,瞧着实在是可怜。
“他们都说,我不是父皇的子嗣,如今阿图不敢冒犯太后娘娘,自然不敢妄称您为皇祖母。”
太后默了默,倒罕见没有再多说,识趣的孩子总是讨人喜欢些。她侧目,望向座下的淑妃,淡漠出声:“方才你说有什么证据,如今便一并呈上来,哀家倒要看看,能有什么名堂。”
沈书柔柔一笑,对着外面拍了拍手。
贤妃请了安行了礼已经被赐座,椒图就立在中堂之中,反而像是一个犯人。
外面很快传来了动静,椒图侧目一看,发现被拖上来的竟然是先前的山木,此时正惶恐地望着她,神情惊悚,跪地哭嚎道:“太后娘娘!奴婢该死!”
太后瞥了一眼:“既然知道该死,便早些说完,早些去死。”
椒图默了一瞬。
果然,这太后还是那样的暴脾气。
山木被吓了一跳,忙求助似的看向淑妃,淑妃温声道:“还不快将你知道的说出来。”
椒图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。
这淑妃为了验证她不是皇室血脉,恐怕下足了力气,这一石二鸟,势必要让姜若拔下一块皮。而她如今若想要自保,却又不得不和昔日的仇人同仇敌忾。
真是,麻烦。
山木颤颤巍巍地道:“奴婢要说!阿图不是徐嫔娘娘的孩子!她只是山檀与侍卫苟合诞下的孽障!碍于山檀的淫威,我们只能将她养在芳芷宫。前些时日山檀自戕,恰逢陛下进了芳芷宫,这刁蛮婢子竟将先前听来的故事胡编乱造,装出自己是公主,想要鱼目混珠!”
姜若死死地盯着她的脸:“你口说无凭,竟敢这样编排公主,还要不要命了?”
山木显然一怂,却又硬气道:“皇贵妃娘娘,奴婢说的都是真的,若您不信,可以滴血验亲,一试便知!”
言之凿凿,若不是椒图身正不怕影子歪,单听她这番话,真以为自己和山檀有些关系。可偏偏,先前她为了掩盖埋山檀尸体,谎称山檀同她交好。如此就更不能说,山檀毒打她这一事。
当真是哑巴吃黄连,有苦说不出。
山木死死地盯着她:“更何况,九殿下从来就与山檀亲近。先前山檀暴毙与芳芷宫,众人都大骇不敢上前,唯独她敢前去拖尸体。若不是母女情深,她又何必这样?旁得就不说,太后若是不信,自然可以去寻当年与山檀厮混的侍卫!他如今已经出宫,但奴婢却记得他的姓名。”
恐怕沈书胆敢前来慈宁宫,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,即便是去求证,也不过是正中下怀。
姜若实在没想到,这徐瑛死了多年,还留下了一个孩子来折磨她。无端惹了这一场风波,她却有口难辨,当日分明是为了让晋帝下得了台,如今反倒是她骑虎难下。
她咬牙:“既然如此,那便请陛下来定夺。当日在芳芷宫,认下九殿下的可不是臣妾一人。”
正说着,外面却蓦地传来了一声通报。
“陛下到。”
众人长舒了一口气。
紧接着又是一声:“大国师到。”
椒图心口一怔,无端攥紧了衣裙,只将脑袋低得更深了些。
还未反应过来,却听那太监尖刻的声音,又传了一声。
“惜殿下到。”
众人表情又变了变。
这慈宁宫实在是晋朝内务,陛下前来无可厚非,大国师过来兴许只是陪着陛下,只是那卓惜还能前来,便就有些匪夷所思了。
椒图只被那一声大国师钉在原地,缓了好久,才敢抬眼看去。
只看见慈宁宫的树影间,缓缓走出来一行身影,为首那人明黄龙袍,分明是帝王冠冕,却敌不过身侧那年轻男子。
约莫只有二十一二,可通身气度古朴,倒像是长生的仙人,缥缈神秘。身姿更是挺拔修长,简单着一身玄青色长衫,通身无绣无纹,花影印在其上,多了些难以言说的古拙意趣。
墨发只用一根木簪冠住,露出来的眉眼清俊又雅致,倒不同于卓惜的妖异俊秀,更没有那傲骨寒霜,乍一瞧去,只觉着双眸平和清幽,通身豁达明朗,如月如松,卓然高立。
越过人群,他目光直直地落在了慈宁宫的中心。
他在看她。
椒图心口一紧,火燎一般,又低下了头,连他身侧的卓惜也来不及看,便像是失了浑身的力气,脊背一阵幽凉,竟然是惊了一身冷汗。
她随着贤妃一同起身行礼,反观那高坐上的皇太后,竟也微微冲那青衣男子点了点头。
重臣无闲礼,这是易观瑕,昆山玉墟大弟子应有的尊荣。面圣不需跪,行宫不拘礼,可谓是万人之上也不为过。
他抬眼,轻轻点了点头,却也没有多言,只是立在姬笃身后,静静垂眸,不知在思忖着什么。
姬笃原先是不愿操戈这件事,正与易观瑕和卓惜在御书房商量卓惜还朝一事,可巧不巧,那明皇贵妃的宫女前去御书房,说慈宁宫出大事了,太后要亲证九殿下的身份。
姬笃原就是头疼这件事,不知该做何解,只能邀了易观瑕一同前来。那卓惜本也打算避嫌,却不知为何,听见九殿下的事情,竟不顾礼数也要凑上来。
他头疼了一路,来到这慈宁宫,瞧见这一室狼藉,更是怒上心头。
“这又是做什么?这奴婢朕不是已经赐死了她,缘何又来了慈宁宫?”
“......”
椒图也想问此事。
这人不是早该死了么?
山木哭嚎着:“陛下,这阿图实在不是您的子嗣啊!她是山檀与侍卫苟且生出的孽障!陛下,奴婢这是不愿陛下蒙在鼓里呀!”
姬笃被她这一番话气得铁青,又见卓惜立在身后,更是万分下不来台。怒从中来,他一脚踹开了扑上来的山木。
可他对记忆里的徐瑛又实在陌生,山木这话又确确实实地往他心中扎了一根刺。
再看怯懦愚钝的模样,却也不太像是个公主。
他一时有些恼恨,怨椒图不死在芳芷宫里,反倒出来搅扰风波,平白让那卓惜看了笑话。这卓惜竟也像是吃错药一般,平日里少言少语,提到这九殿下,反倒这样的上心。
场面一度僵持下来,贤妃正要出声,却被椒图轻轻摁住了。
她微微摇了摇头。
贤妃一愣,目光触及她眼中的清冷,陡然明白了她的用意。
这姑娘!为了看姬笃的笑话,竟连自己的名誉也不顾了!
她张了张嘴,到底没再多说,决定坐山观虎斗。
姬笃求助似地瞥了身后的青年一眼,那人才缓缓收回了目光,没再看椒图,只是对淡淡出声:“如今宫中流言蜚语,前朝也风波不止。公主既是皇家血脉,今日暂且一证,解了外面的无稽之谈,也是好事。”
贤妃攥紧了椅把,忍不住出声:“可堂堂公主,如何能为了婢子,自证身份?”
易观瑕神情从来寡淡,闻言只是抬眼,语调平缓:“公主不因婢子而立,亦不因婢子而毁。今日自证,只为己身,不为他人。”
贤妃默了默,却还未来得及多说,却听姬笃已经道:“国师说得对,就依照国师的来。”
“......”